隔天晚上，我依舊負責照顧阿珠媽，但是她的狀況已經每況愈下，意識狀況不是很清楚，而且呼吸還是很喘。玉清姐很擔心她的狀況，所以都寸步不離的守在阿珠媽身邊，就是擔心一旦離開病房去吃飯，就會有意外發生。一接班以後，我就先去替阿珠媽量血壓，那時候阿珠媽已經不大認得人了，她半躺在床上臉上罩著氧氣罩，呼吸依舊淺快。血壓量起來呈現偏低，是 98 / 68m mHg，玉清姐在一旁很擔心的看著。
「小緹，我媽的狀況是不是很不好？是不是？」玉清姐握著阿珠媽的手，其實阿珠媽已經沒法給我們任何回應，她歪著頭就像是睡著了一樣。
「玉清姐，阿珠媽現在因為呼吸狀況不好，血氧不夠所以意識狀況會不大穩定。」我量著阿珠媽的呼吸狀況，望著她那淺快的呼吸，讓我有不好的預感。
「如果這樣，我是不是該去通知其他人趕快過來？」玉清姐看著我，眼中充滿不安。「可是我又擔心會不會太早通知他們。」
「那玉清姐，你們要帶阿珠媽回家嗎？」這是必問的問題，因為台灣的傳統必須要在家中斷氣，所以我們必須先問清楚家屬的決定是什麼。
玉清姐點點頭，然後眼眶紅著說：「媽媽一直都希望可以回家。」
我點點頭，然後說：「那我知道了，我會替妳注意阿珠媽的狀況。」這時候齊琪學姐推著電子血壓計和心電圖走進來，我趕緊過去幫忙。
「那小緹，我們來替阿珠媽裝上這些機器吧。」齊琪學姐熟練的把機器都裝置好。
「玉清姐，這些會幫助我們監測阿珠媽的狀況，一旦機器開始發出警示音，就請妳趕緊按紅燈告訴我們。」齊琪學姐叮嚀著玉清姐。
「好。」玉清姐點點頭，然後有點緊張的問：「 齊 小姐，我媽的狀況可以撐得過今天晚上嗎？」
「我不知道，但是她的情況很不穩定，可能是今天也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隨時因為她的變化實在太大了，我也不敢保證會是什麼時候。」齊琪學姐拍拍玉清姐的肩膀，「不過，我希望妳要有心理準備。」
玉清姐紅了眼眶點點頭，然後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
「好了，那我們就先走了。」齊琪學姐轉過頭，「玉清姐，我待會兒會去買晚餐，妳要不要我們替妳買點什麼上來？」
玉清姐搖搖頭，「謝謝妳， 齊 小姐，我不會餓。」
「想要照顧好病人，妳也要先顧著自己的身體呀。」齊琪學姐搖搖頭，「我幫妳買個湯麵上來吧，多多少少要吃ㄧ點才行。」
「對呀，玉清姐妳就多少吃一點吧。」我趕緊勸著玉清姐，「妳也要顧著自己的身體。」
「那就謝謝你們了。」玉清姐趕緊拿出錢，「這個….」
「等一下再算吧。」齊琪學姐轉過頭看了我一眼，「那小緹，我們先回護理站吧，讓玉清姐和阿珠媽說說話吧。」
「喔，」我趕緊推著工作車跟著齊琪學姐走出這間病房。
我們一走到走廊上，齊琪學姐趕緊小小聲的叮嚀我：「那小緹，妳趕快去把其他的治療完成。」
「怎麼了嗎？」我不懂學姐話裡面的意思。
「反正妳趕快去就對了。」齊琪學姐有點擔心的看著我，「只希望不要太快。」然後她就走回護理站了。
『不要太快？』我呆站在原地，什麼東西呀？什麼不要太快？學姐幹嘛說些我不懂的話，算了！我還是趕緊去做其他治療。
當我忙完五點及六點的治療回到護理站後，已經是七點半，然後趕緊把我上班前買的麵包吞下去充當晚餐又趕緊再準備室中預備東西要出門做九點的治療。
「護士小姐！」一聲大喊將我喊醒，是玉清姐的聲音，我放下手中的東西走到護理站。
驚慌失措的玉清姐跑到護理站，「護士小姐，我媽沒有呼吸了。」
我和齊琪學姐趕緊先跑過去，一位學姊趕緊推著急救車跟在我們後面到病房，另一個學姐趕緊聯絡醫師前來病房急救。
當我跑到病房時，阿珠媽依舊維持半坐臥的姿勢，臉上罩著氧氣罩但是胸前已經沒有起伏，阿珠媽已經沒有呼吸了。
「媽！媽！媽！」玉清姐撲上前跪在床邊搖著阿珠媽的手臂大聲喊著：「妳起來啦，妳不要跟我開玩笑！妳快起來！」
「玉清姐，妳先到外面去一下，我們來處理。」齊琪學姐趕緊扶玉清姐起來，然後轉頭喊我：「那小緹，妳先把玉清姐扶出去再進來幫我。」
齊琪學姐隨即把阿珠媽的身體放平，並替她罩上Ambu（復甦球）開始按壓著。
我扶著玉清姐走到病房外面，玉清姐依舊自責的說著。
「媽，我只是去倒杯水而已，妳怎麼會選這時候離開我們？」玉清姐背貼著牆壁無助的說：「怎麼辦？怎麼會這麼快？」
「玉清姐，妳先不要著急，醫師等一下就到了，我們會盡力搶救的。」我趕緊安撫著她的情緒，此時學姐推著急救車過來，我趕緊上前幫忙把急救車推進病房。一進到病房學姊為阿珠媽進行心外按摩，而齊琪學姐繼續按壓著Ambu（復甦球），而我被分派到抽痰的位置，醫師也很快趕來接手心外按摩的位置。經過一個小時的努力，阿珠媽並沒有被我們的急救給救回。我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切，阿珠媽沒有表情的臉龐也映入我的眼中，一切都來得那麼突然。昨天還不斷跟我道謝的阿珠媽，現在卻沒有呼吸心跳在我的眼前被急救著。
「應該是不行了。」醫師停下手看著齊琪學姐，「急救多久了？」
「一個小時了。」齊琪學姐看著醫師，「那你要宣佈了嗎？」
醫師點點頭，然後汗水從他臉上滴了下來，「我去跟家屬宣佈吧。」
『什麼！要停止急救了嗎？』我看著醫師，有點懷疑。
「那小緹，妳是負責護士，妳陪醫師一起出去外面跟家屬解釋。」齊琪學姐看著我，「然後再進來幫忙做身體護理吧。」
「醫師，我們不繼續急救了嗎？」我還是不能接受阿珠媽就這麼走了，「再試一下可以嗎。」
醫師有點疑惑的看著我，似乎對我講的話有點懷疑。
齊琪學姐走過來，「醫師我跟你去好了，那小緹是new nurse所以她不大懂這些事情。」然後她看了我一眼，「那小緹，妳在這裡等我。」
齊琪學姐跟著醫師走到病房外面，我待在原地而另一個學姐：麗美學姐則是走到我身邊拍拍我肩膀，「小緹，阿珠媽已經走了。」
「麗美學姐，阿珠媽真的走了嗎？」我望著躺在床上的阿珠媽，「可是她剛剛還在…..」
「小緹，阿珠媽真的走了。」麗美學姐指著心電圖，「心跳都停了，呼吸也沒了。急救了一個小時還是沒有呼吸心跳，她真的已經走了。」
我看著心電圖上平平的線條，然後明白阿珠媽真的已經離開了，我第一次面對病人離去。我感覺到自己的眼眶開始盈滿淚水，然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傷，跟著淚水滴了下來。但是我馬上壓抑住激動的情緒，身為一個護士我必須先把分內的工作做好，現在的狀況該做的事情絕對不是流眼淚、放聲大哭，而是好好的替阿珠媽擦乾淨身體，幫她走完這段人生最後的路程。
我從床下拿出阿珠媽的臉盆和毛巾然後去廁所端了一盆溫水，和麗美學姐開始替阿珠媽清潔身體，而玉清姐聽完醫師的解釋後也過來幫忙。此時玉清姐的老公則是去替阿珠媽處理後續預備轉到往生室的事項。
「阿珠媽我們要替你擦背了喔，我們來翻個身吧。」我扭好毛巾，玉清姐和麗美學姐幫忙將阿珠媽翻過身來，「擦好了以後，就要幫妳換上乾淨的衣服了。」
「媽，我們要出院了，妳一定很開心吧。」玉清姐眼淚忍不住的一直掉下來，「我們換好衣服以後就可以出院。」
我忍住淚水替阿珠媽擦著手臂，怎麼會這樣？實在太快了，我以為還能和阿珠媽多說說話，可是卻再也沒有機會了。
「來，阿珠媽，我們穿衣服了。」麗美學姐替阿珠媽穿上玉清姐為她準備的便服，「先穿右手，來我們再翻一次身喔。」
我和玉清姐幫忙替阿珠媽翻身，然後拉過左邊的衣袖，「阿珠媽，我們來穿左手了。」我替她穿好左手然後替她扣上扣子，但是在腹部的地方因為腹水的關係，所以只能勉強扣上扣子。
然後是替阿珠媽換上乾淨的尿布，並幫她換上她最喜歡的長裙。一切完成後，我替阿珠媽的雙手掛上手圈，上面記載著阿珠媽的姓名和病例號碼。
麗美學姐替阿珠媽蓋上被子，床上已經淨身完畢的阿珠媽根本就不像已經死亡，反而就像是安詳的睡著了一樣。
「玉清姐，妳陪陪阿珠媽吧，有什麼想說的話趁現在趕緊說吧。」麗美學姐替阿珠媽的床拉上床欄，「人雖然往生了，但是聽覺是最後消失的，趕緊把握這個最後機會。」學姐回過頭看著我，「小緹我們先回護理站吧，讓他們獨處一下。」
我點點頭，然後跟著學姐推著急救車回護理站。齊琪學姐正在打電話通知往生室的人員上來接阿珠媽，我回到護理站以後就開始不停的掉眼淚，原本被壓抑住的情緒一下子崩潰了。我坐在休息室裡面，淚水不聽話的流個沒完，我沒辦法接受阿珠媽的離去，更無法接受病人的死亡。但是我還是有其他事情要做，有其他病人要照顧，所以我還是得打起精神繼續工作。一個小時以後我們送走了阿珠媽，我也強打起精神繼續把班上完，但是回到宿舍的我，第一件事情不是休息，我躲到被子裡面狠狠的大哭一場。我無法接受這個結果，為什麼用盡全力的照顧阿珠媽，但是最後她還是走了？那麼這個工作還有什麼意義？我知道人難免一死，但是當下的我就是沒法接受？我真的適合繼續做這個工作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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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緹語錄
徐志摩：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
那小緹：悄然的我來了，帶來我的最愛，用盡全力寫下，願你喜愛我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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